她看起來很好,至少映入眼簾的第一個感覺是如此,
儉樸但乾淨的素衣,取代了髒到會流湯的短褲與雨鞋。
臉上滿滿的皺紋依舊,但歲月帶來的風霜不再。
最重要的是她的左手,不再是隻萎縮的雞爪,
而是健康的提著一個方巾綁成的包袱。我知道我該害怕、該大叫、
該屁滾尿流的匍匐前進、爬離現場,
但在那一刻,
一切感官與知覺竟全然一片空白,
等我反應過來,腦中浮現了一句話……
「阿婆,你現在過的好嗎?」
她微笑的點點頭,
我們沒透過語言,
而是更深處的心靈溝通,
她告訴我,她這輩子都很辛苦,
好幾次辛辛苦苦攢了一點錢,
到最後卻又都被親朋好友騙光,
一貧如洗了幾次,又東山再起了幾次,
終於還是欲振乏力、流落街頭。
她憎恨老天爺對她的不公平,
但真正讓她難以釋懷的,
是為什麼自己傻一次還不夠,而是傻了一輩子。
「少年仔,阿婆要走了,你的心肝很好,
可是喔,全部都像打死結一樣揪作伙,把結打開,不要每天愁眉苦臉……」
(以上她講的都是台語,小弟幫你們翻成國語大概意思是這些……)
從小,我就像一根廉價的野草,
在漫草荒煙裡面對沒有休止符的風吹日曬雨淋,
因此,我的生命與他人相比顯得相對的強韌,
但也因此,我早已忘記什麼叫情緒的表達與宣洩,
我,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機器人,
在順流中,無法放肆的樂而忘形,僅是一抹若有似無的皮笑肉不笑;
在逆流裡,更無法放聲痛哭、崩潰決堤,
而是本能的戴上面具,築起高牆,
一面自我保護一面尋求解藥,
我在黑暗裡摸索著出口,
然而我從不知道,
究竟,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慌裡,
出口,是真實的存在,亦或僅僅只是個傳說?
阿婆在我心裡傳達完她逝去前最後的叮嚀後,
我深深感受到高牆內的心田,
那一直存在的大石頭,
彷彿被她直接伸手進去擊碎,
那一瞬間,我不禁雙膝跪地,
當場像個無助的孩子,嚎啕大哭了起來......
內心深處長期積壓的憤恨、委屈、難過、無助、惶恐、落寞、擔心、煩惱,
隨著我狂奔的眼淚,都奇蹟似的洗淨了……
阿婆再一次微笑的點點頭,
緩緩的,化為一縷淡淡的輕煙,
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......
故事第二天,
早晨七點四十五分,
一樣的車水馬龍、一樣的烏煙瘴氣,
十字路口的紅燈前,
一堆園區滿臉不耐煩的高科技人中,
夾雜著我不成調的輕快口哨聲......
- Jun 30 Mon 2008 23:23
要聽鬼故事的舉手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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